被“抄家”的深刻记忆
王启阳

那是1968年春末夏初时节发生在我家的故事。文革中我家第二次被驱赶,到皇亭子马路北工棚居住,这可是我一生记忆中最差的居所。

66年老爸被打倒,我家驱出新华大院,搬到甘家口路南第一栋楼西头一层,居住面积大大缩小。67年夏因晓方、李京在楼顶上背对着钓鱼台国宾馆拍照,成为反革命事件,为了中央文革的安全又被造反派政权下令驱出到皇亭子马路北工棚,限令第二天天亮之前搬走。

那天我和大学同学(一群黑帮子弟)骑车集体郊游香山,带了两个干馒头从上午就出发,到下午快六点才回到家。一天骑车和爬山,我自然感到疲乏。傍晚看到爸爸一脸苦相、困难地骑个三轮排子车回来了,他很严肃的告我:“今晚必须搬家,这是组织命令。三轮是工人偷偷借给我的,明早上班前必须还回去,避免被发现受牵连。”

收拾东西和打包都是爸爸和妈妈做了,我的任务是骑三轮运输。夜深人静时我开始了第一次运输,爸爸骑车随同并留在马路北工棚负责卸车和安家。深夜的马路上,没有来往的行人和车辆,一切都静悄悄的,只有我蹬三轮的嗞扭声。记得是第三趟车装好后,已是凌晨3点半左右,我由于疲劳和困乏,眼也睁不开了,没看清路骑了没几步就翻车了,一堆东西重重地摔落一地,我的困劲儿给惊醒了,送出门的妈妈也赶紧过来一起从新装车和捆绑。由于我的体力不支,这趟完了就休息了,剩下没搬完的东西再想办法。

第二天大学同学们获知我搬家的事,陈松柳、郭进军、刘经达,张适平等来了一群哥们儿,用自行车分了几次把剩余零散行李给驮到马路北的工棚。

工棚的冬天可真不好过,只在里间屋里生了个蜂窝煤炉子,妈妈和燕妮住在外屋隔成的小北屋里,平时晚上爸爸在屋里还要带上棉帽子,尽管炉火一直在燃烧,里屋也就有8度。妈妈和燕妮全凭抗冻入睡。一次半夜听到一声巨响,起来一看,在北屋的玻璃书桌面,自然爆裂了,再看桌边的一桶清水,从上到下都冻结成冰了。

爸爸可能是觉得运动对自己处理冤枉,就想起了给江青写信,信爸爸给我看过,主要是通过江青想向主席诉说。56年的事,主席说不给处分,后来单位却给了这么严重的处分,至今不得解放。爸爸说他和江青在延安马列学院是同学,曾共用过一把锄头搞大生产,算是一帮一一对红,江青和主席结婚后,还几次邀请爸爸去毛家做客,考虑主席工作忙,没有去过。给江青的信并没有发出,但是老爸忠实地向组织交代了活思想,于是就引来被抄家的一出戏。

记得是68年夏天的一个傍晚,八、九点钟,全家都在家里休息,忽然听到门外汽车的轰鸣,爸爸扒窗一看,透过路灯的灯光看到是一辆大卡车,上面挤满了人,慢慢停在了我家门前马路边。爸爸立刻警觉到这是来抄家了,敢紧告诉我们准备好,并再三嘱咐我:“千万不要和他们动嘴动手,否则老爸就没命了!”我立刻从床头摸到了我的澜沧江匕首,踹在了左裤兜。妈妈迅速把一个信封交给了我,塞在我的T恤杉背后裤腰处,并嘱咐我说这是全家的积蓄,多少年后妈妈说起此事,告我那是全部家底的两千元。

国际部的造反派这时推门而入,我紧靠里屋门框的墙角,压住我左裤兜里的匕首,和背后突出的信封袋,眼睛又可以监视两个屋子的一切动态。我怒目看着造反派的一举一动,心想;如果你们敢狠打我老爸老妈,凭我的力气杀你们几个人没问题。我的身体很强壮,是大学运动大队训练队长,学院“五项全能”破纪录的人。造反派人多,屋子小挤不进来那么多人,其余的人,屋前屋后给团团围住,以防有人逃出。

造反派看我是大学生,没有人敢和我说话,一个造反派倒是把启星拽到里屋北边窗前,给他上了半天课,什么你爸爸死不改悔,一定要划清界限,要大胆揭发的屁话。

当时不记得燕妮是否在家,启光住在东方红汽车厂没在家,启星还没有去兵团呢,他沉默低头也没有说话。只见屋里被造反派翻得底朝天了。最后兴师动众的炒家,以缴获爸爸从苏联带回来的经典歌曲唱片套装,和四五套世界历史上最好的油画、水彩、铅笔画图集,还有一些随刘少奇出国的馈赠礼品和一些所谓的四旧而结束。我望着窗外一大群像打狼似的造反派争相恐后地爬上了卡车,带着胜利喜悦的心情回去了。

屋里短暂的寂静,我们彼此谁也没说话,这种被侮辱的心情难以释放。过了片刻妈妈爸爸开始收拾屋子,很快又恢复到原样。爸爸满脸笑容地站在我面前,双手作揖和我连说了几声谢谢,因为我没有给他惹出事来,一场劫难和虚惊算过去了。

多少年后在退还抄家物品时,仅还回来了那套黑胶木唱片,已经破损不堪,目前还存放在我这里不舍得丢弃。那几套画册,全部失踪了。幸好我以前抽出去过一张油画“九级浪”作为小样,请绍强临摹了一幅,跟随我了数十年,至今仍挂在我家里的主墙面上,作为我对哲学的理解之概括,天天看上几遍。

2012年11月14日

[ 关闭窗口 ]